【总体模式观大纲】第九章:继续论——超越病态的可能
至此,我们已经一同深入探索了主体在符号世界中的基本处境和由此产生的痛苦。我们追溯了能指从混沌中的诞生(第一章),理解了它主人性带来的秩序和束缚(第一章),也洞察了它空洞性所固有的不稳定和匮乏(第二章)。
正是能指的这两个面向——它既构建秩序又内含裂缝——将主体置于一个结构性的困境中。这个困境在主体经验层面表现为两类核心痛苦:
- 阉割(第三章):当主体被迫进入符号秩序,为了获得位置和能够言说,必须牺牲原有的整体性、面对内在的匮乏和外部的约束。这是一种“结构在场”的痛苦,是屈从、是债务、是无处不在的极权之苦。
- 真空(第四章):当符号秩序崩塌,意义消散,主体被迫直面无法符号化的实在,体验到彻底的失控、虚无或边界的瓦解。这是一种“结构缺失或失效”的痛苦,是漂浮、是断裂、是令人眩晕的虚无之苦。
这两种痛苦,仿佛构成了主体存在于符号世界中的两极煎熬。它们与哲学史上对人类困境的描述不谋而合——阉割之苦近似叔本华笔下被欲望(匮乏)推动的痛苦,西西弗永无止境的劳作之苦;而真空之苦则接近叔本华在欲望暂时满足后的无聊,以及面对存在之虚无的自由之苦。
面对这双重折磨,主体并非束手就擒。除非选择极端的、退出符号世界的道路(如彻底的自杀或某种病态的符号性自杀而固着于真空),否则,所有存在于符号世界中的人,都必须发展出处理其与能指关系的方式。这些方式,正是我们所说的防御与适应(第五章)。
我们将这些处理方式聚类为三大模式,它们构成了主体应对符号困境的核心策略,每一个模式都可以作为一个“学”来进行深入探讨:
- 想象(第六章):通过构建和认同符号化的现实、理想和身份,来填充匮乏、锚定意义、抵御虚无。
- 娱乐(第七章):通过回避、分散注意、寻求替代性补偿和强迫性重复,来暂时逃离痛苦、填充时间。
- 颠倒(第八章):通过否认、分裂、越界和对抗,来挑战、扭转或瓦解令人痛苦的符号结构和规则。
走到这里,我们已经能非常简洁而强大地聚合如此多样的心理症状和社会现象,对主体在符号困境中产生的病态、病理心理结构、和人类痛苦的根源与表现,已经有足够精细而深刻的解释力。这种突出的包容力根本上源于对能指的深刻认知——因为主体的一切经验和存在都必然处于能指之中。
所谓能指,就是差异性和中介性的代名词。差异性带来了符号的离散和主体内部的撕裂(阉割);中介性意味着我们永远无法直接触及实在,只能通过符号这个中介,而这个中介本身又不完备(空能指),且随时可能失效(真空)。
这个范畴体系通过揭示隐藏在各种现象之下的模式一致性,成功地展现了惊人的聚合能力。
然而,这样的分析虽然强大,却可能令人感到一丝绝望——难道我们只能被困在这些痛苦和病态防御的循环中吗?
并非如此。
实践与解放,从这里出发
正如我们在介绍防御与适应时所提到的,并非所有这些应对能指困境的方式都是病态的。事实上,相当一部分想象(如创造力、健康的自我认同、希望),适当的娱乐(如真正的放松、心流体验、健康的爱好),以及建设性的颠倒(如创新、批判性思维、推动社会进步),都是良性的,是人类健康生存和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引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们如何才能从那些僵化、绝望、导致症状的病态防御模式中摆脱出来,进入一个更为良性、更有活力、更能导向健康与成长的状态?如何不是被动地承受和防御与能指的关系,而是主动地以一种不同的姿态与能指共处?
这正是继续论所要探讨的核心问题。
“继续论”的提出,正是为了回应这种超越病态的需求,为看似已被结构和病理所支配的主体,重新赋予能动性的可能。它不是对前面一切分析的否定,而是在深刻理解困境本质的基础上,提供一条实践的伦理路径,一种不同于病态防御的“继续”方式。它旨在探讨,如何在知晓世界的符号性、结构的约束和意义的脆弱之后,仍然能够安身立命,找到一条充满活力、具有方向感的存在之路。
“继续论”不叫“继续学”,意在强调它是一种需要实践和投入的姿态,而非仅仅是知识或范畴的堆砌。它给予主体一个出口,一个安全保障,指引其从被动的症状容器,转化为主动的分析者和实践者。
那么,如何开始这段“继续”的旅程?首先,我们需要一种新的认识方式,一种能够在符号的流动中找到方向,在历史的洪流中把握脉络的视角。
在下一章,我们将开启“继续论”的第一部分:继续认识论。我们将探讨如何在理解能指本质的基础上,重新审视知识、历史和方向感,尤其是能指不断转喻过程所蕴含的方向性。